《美丽心灵》观后感
今天看完了《美丽心灵》,虽然它为迎合大众口味不得不对历史事实有所改动,但确实是一部制作精良的传记片。有感而发写个2700来字,内容粗糙请见谅,虽然排版更粗糙。
目前仍有不少评价都在强调女主对纳什的包容和救赎。但如果把视角放得更宽,纳什的救赎似乎更多源于自己放下对单向度评价中“优秀”的追求,转向对真实世界的接纳——接纳那些叫他意难平的人们,看见每一个独特、具体、有着喜怒哀乐和同理心的存在,保持交流的动力而非居高临下地给他们贴上标签;接纳生活中常有的庸碌和失败,不因为一次意料外的计划受阻而恼羞成怒,向外界寻求帮助而非自怨自艾;允许那些热闹和自己无关,让每一朵荣誉的烟花和自己擦肩而过,在某个人声鼎沸的角落绽放。
影片中的纳什性格有一个明显特点,即世人所谓的“清高”。聪明的人得以占据智识的山峰,向下俯瞰,众生的短板却也都暴露无遗。正如道德洁癖的人会厌恶别人身上微不足道的污点,绝顶聪明的人也会为他人一时的愚钝感到恶心。因此在和别人打交道的时候,这些人都会被大众扣上傲慢的帽子。然而,他们或许不应该受到如此多的敌意,因为“清高”其实是一种精神上的过敏。在这个意义上讲,他们是相当可怜甚至绝望的。他们会错过人间的许多温暖与风景,在陷于痛苦时,也往往因为无法信任别人而孤立无援。每时每刻,他们都在受到这些缺陷的折磨。而脱敏、获得“非黑即白”之外的认知,即在“认同”和“拒斥”之外加上“理解+容忍”的灰色空间,无异于一场自我的再生,是一个非常艰辛的过程。
在家里养病时,纳什的朋友劝他“工作之外还要有生活”,正指出了这种思维方式的后果——偏执,和对成就的极度渴望。如果一个人因为精神过敏,而无法和社会建立足够多的深度联结,那么他能获得认同的领域将被极大压缩,而对他人的标签化解读更让他确信人们不可信任更不可交流,从而强化这种倾向。抛下一切逃避到工作里来的人,会走火入魔地追求成就,来填补和社会脱节带来的空虚。久而久之,就成了“没有生活,只有工作”。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纳什会沉迷于幻想自己在做的是一件石破天惊的重要解密任务,足以解救整个国家数亿人的生命——这项“工作”聚集了保密(拒绝与外界交流)、成就惊人(相信它带来的荣誉足以填补空虚)、需要长期投入(让这种逃避到工作的行为得以持续并正当化)几个特点,从而让这个虚幻的循环在纳什身上不断运转下去,逐渐加重他的精神分裂症——哪怕从常人视角看来,把运输核弹的暗号变成大量杂志报刊的拼字游戏,简直荒谬之至。
我不赞成把《美丽心灵》称为爱情片的原因正在这里。在外人看来,纳什有美满的婚姻,有豪宅,也刚刚拿到了教职,还常是五角大楼的座上宾,简直是妥妥的人生赢家。然而,他的幻觉形成机制却告诉我们,在那时的他心里,妻子、豪宅只是人生支线任务下解锁的隐藏奖励,而庆祝他拿到教职的老友也只是背景板,这一切在他看来并无意义。他似乎只是出于某种世俗成功的期望去谈情说爱,又通过模仿其所在群体在特定人生路线中的一般做法,装出一切正常的假象。
这件事情在后面的情节中也得到了印证:在他出现幻觉看到窗下黑衣人时,第一反应不是和妻子交流发生了什么(核对事实会通向和现实世界的交互),而是一直按照自己的幻想支配妻子的行动(自证和强化偏执观念),说明纳什本质上并没有把她看成一个平等交流的对象,而是当成一个可以按照自己的计划主宰的客体。这样的情况下,哪怕他是出于“保护”的想法而把妻子赶走,也不过是一场自我感动的英雄救美戏码,最终滋养的还是自恋。
如果说妻子和老友对他而言都没有意义,那什么东西有呢?工作。因为工作能让他取得那项幻想中的无上殊荣,让他成为被众多同仁送笔以示敬意的对象。正是如此,他从妻子和老友的陪伴中只能获得浅层的快乐。因为没有在心目中赋予他们任何意义,纳什无法通过这些点滴美好的积累得到一种遵循信念而活的深层满足。好比许多个零,加在一起还是零。
他不是在体验快乐,而只是被世俗的条件反射所感染,于是在脸上折射出一种合群的笑容。不能体验真正的快乐,就不会对快乐的形成和作用机制有刻骨铭心的理解,更无从谈起打破执念,无拘无束地去创造快乐。当纳什的梦想扭曲成的执念成了他精神世界的独裁者,他也就被自己所拘束、奴役。
在产生幻觉的纳什看来,身边的人们不过被安排在戏中的角色,因此他们很难有机会说服深陷幻境的纳什,这一切不过是他自己的荒谬剧本,而荒谬之外是粗粝、复杂、残酷与温情并存的现实。要想回到现实、破除执念,就要直视那些看似毫无意义、浪费生命或者叫你嗤之以鼻的东西,从中发现美好并自发赋予它们意义,让它们能在未来的生活中落地生根。问题在于,接触这些事物、承认它们的价值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甚至在陷入执念者看来,这种尝试本身也毫无道理。当需要勉励身边一些情况类似的朋友时,为了让这个过程好理解,我常用他们的视角来描述这个过程:
“你要允许这个世界来伤害你。”
允许信仰的崩塌,允许那些陪伴自己走过众多重要时刻的人们从未存在,允许头脑里那个自己创造的美好而激情四射的世界跌为粉尘。而你,将以脚下、眼中的实感重构这一切。看,雨幕中的世界是灰蒙蒙的一片污浊,而雾气之中亦有暖黄的万家灯火幽幽悬浮,那是人性的晦暗与温度。而身处其中的你,也将以更加坚实、丰盈的姿态活着。
走出这场自导自演的戏剧,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固然功不可没,可是对于纳什而言,他最终靠的还是自己。他在年轻时就以成果埋下了天才的种子,只是要花一生的长路在喧嚣浮躁、暗流涌动的学界去寻找得以自处的平静。幸运的是,他做到了:种种笨拙而勇敢的尝试之后,世界也终以微笑馈之。素不相识的垃圾工,竟愿意和居家多日首次出门的他攀谈许久;曾经因为赢棋被他掀翻棋盘、当众斥为“作弊”的老同学,却在他请求回到校园时伸出援手;在他和女生说话没分寸被打耳光时看笑话的哥们,在他养病时却一直关心着他的生活。这些复杂而真实的联结,让执念中看似一路坦途的许诺无比苍白。广大的生活最终吸收了他,也包容了他一路上努力破除执念的无数挣扎。
影片最后,当纳什从诺贝尔领奖台走下时,他看到了远方等待着他的那些幻影。和他形影不离的舍友查尔斯,可爱的小女孩,以及那个给他派任务的中情局特工。然而,此时他通过经年累月的努力,已经在现实世界的土壤里扎下了根基。他甚至有点现实过头了,以至于在诺贝尔奖的使者通知他获奖时,第一反应竟然是一丝不苟地检测自己是否又出现了幻觉。这些年来,他已不再时刻盯着盖世功名不放,而把精力转向教课、讨论和家庭生活。他也不再向旁人隐瞒幻觉的存在,而能改以平常心谈论这些。在需要主动向他人求助时,他也不再畏缩。
他终于拥有了黑夜般平凡的心灵,却因此足以容纳生命中群星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