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开眼界》影评：扭曲的社会与人性

《大开眼界》影评：扭曲的社会与人性

年少时看到《发条橙》中被小混混追赶而乱跑的裸体女人时脸会热得发烫，想不到斯坦利·库布里克的最后一部电影《大开眼戒》尺度更大，其中不仅有汤姆·克鲁斯和妮可·基德曼的激情亲热戏，还有让人瞠目结舌的群体性爱派对。

电影上映之前有媒体预测称这是有史以来最性感的影片，不曾想观众看完之后大失所望，除了卖肉、夫妻两人全部出轨之外电影好像什么都没讲，哪有什么性感，批评与叫骂声铺天盖地，像之前的作品上映时一样，人们以为斯坦利又开了一个玩笑。


片头刚把导演和主演介绍完，妮可·基德曼饰演的艾丽丝直接背对着镜头把衣服脱了下来，然后片名出现在屏幕上，“EYES WIDE SHUT”,欣赏完女明星脱衣服，该静下心来看正片了。


艾丽丝神经质般地怀疑自己的丈夫比尔和聚会上的两个女孩关系不正常，接着她讲了一件瞒了比尔很久的事，她曾在婚后和一位海军军官上过床。

当晚，比尔的一位病人去世了，在前往病人家的路上，他幻想自己的妻子和陌生男人在床上做爱时的画面。

到了病人家以后，病人的女儿玛莉恩支支吾吾地告诉比尔说她已经喜欢比尔很久了，尽管她已经有了男朋友。

当时她父亲的遗体还放在床上，马莉恩竟然主动和比尔亲热起来，趁着她男朋友回来比尔赶忙离开了她家。


虽然比尔拒绝了马莉恩，但一想到妻子和别的男人上过床，刚才的经历看起来也并不是那么不可理喻，或许，他尝到了一点甜头，体会到了偷尝禁果的滋味，夹杂着一种奇妙的报复的快感。

夜晚圣诞气氛浓郁的繁华街道上，比尔遇见了一个站街的妓女多米诺，他毫不犹豫地和多米诺走进了公寓，迅速谈好价钱，刚要上床时却被艾丽丝的电话打断，比尔没了兴致，但他仍然把讲好的150美元给了多米诺。


比尔并未回家，他逛到一家酒吧，见到了之前在聚会时偶遇的老同学尼克·南丁格尔，南丁格尔告诉比尔自己经常接到莫名其妙的活，蒙着眼睛为别人弹奏钢琴，隐约透漏出那里有很多裸着身子的女人，比尔很感兴趣，趁南丁格尔接电话时偷偷记下了入场的暗号。

可参加那个派对必须得穿晚礼服，戴面具，于是比尔来到一家名叫彩虹时尚的服装店花了200美元租下服装，一个小插曲是店主的女儿和一群男人在屋内乱搞，被店主大骂一通。

还有一个小插曲是比尔坐着出租车到达那座偏僻神秘的建筑物后给了司机很多钱，还告诉他如果愿意在外面等，他还会给更多的钱。


接下来就是全片最性感的场面了，类似欧洲中世纪时期的教堂，红毯上正举行着某种神秘的宗教弥撒，站在中间的人身穿红袍，上身赤裸的女人围成一圈，像是在献祭，仪式过后，这些女人走到旁边围观的群众，挑选一个然后随便找一个地方开始做爱。

突然一个戴面具的女人告诉比尔赶快离开这里，否则会有危险，比尔很好奇这个女人是谁，对她的话也半信半疑。


没多久，比尔果然遇到了麻烦，穿红袍的人对他说进场以后需要第二个暗号，可比尔只知道一个，那人要求他摘下面具，并要惩罚他，这时刚才那个提醒比尔的女人出来说她愿意代替比尔接受惩罚。


比尔回家后，发现艾丽丝在睡梦中发出了笑声，醒来后她对比尔说自己梦见和一群男人做爱。

此处库布里克巧妙地运用色彩的变化凸显戏剧张力， 色彩应用与之前完全相反，卧室内隐含忧虑和恐惧的蓝色取代了温馨和谐的黄色，卧室外也完全相反，这说明比尔在经历过这个匪夷所思的夜晚之后心理状态发生了急剧的变化。

他很担心昨晚替他牺牲的女人，第二天他到彩虹时尚店还衣服，又见到了店主的女儿和那两个男人，但店主丝毫不像昨晚那般面有怒色，反而很满足地搂住女儿对比尔说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再次联系他，而且不必非得是服装。

剧情越来越诡异，比尔到酒店听说南丁格尔已经离开了，不过走的时候脸上有淤青。

他去找昨那天晚上的妓女多米诺时，结果她已经离开，代替她的是一个叫萨利的女人，萨利告诉他多米诺患上了艾滋病。


他又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消息：前选美皇后在酒店吸毒过量身亡。当他到医院太平间看到尸体后发现他见过这个女人，那是在片头，比尔应邀参加齐格勒的聚会时，发生了一点意外，一个女人在和齐格勒做爱时晕了过去，原因是使用了某种过量的兴奋剂。他猜测，这个女人正是当晚替她牺牲的那个女人。

于是他找到齐格勒，齐格勒告诉他他的猜测是对的，当晚他也在假面派对，但他告诉比尔说他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这个女人的牺牲也是假的，那只不过是为了让他守口如瓶，不要把这一切告诉别人。他还说，那晚在场的人大有来头，把名字说出来会吓得他睡不着觉。


当晚，比尔对艾丽丝坦白了一切，艾丽丝说幸好他们平安撑过了一切，而两人都经历过的一个出轨的夜晚远远不是一辈子，那更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当下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他们七岁的女儿，他们三口之家度过的一个又一个欢乐的圣诞，夫妻两人相互原谅，并继续爱着对方，这个好莱坞式的结局很完满。

顺着比尔的线索，我们发现这只不过是一个怀着报复心理的男人在肉体出轨前悬崖勒马，及时挽救了这个濒危的家庭的故事，往深一点说，影片中大量的裸体色情镜头以及那场混乱诡异的假面派对仿佛又揭示了社会中性压抑，性倒错，以及道德混乱的现象导致了夫妻的婚姻生活出现了信任危机，爱情变得毫无价值，核心家庭受到威胁。或者也可以认为这是库布里克给所有成婚后的人的一个忠告：出轨是有代价的，要珍惜眼前的现实生活。

但是这个最接近上帝的天才导演斯坦利在他最后一部也是他认为最好的一部电影里，他想表达的东西显然不能只有这些，回顾他的《太空漫游》，《发条橙》，《全金属外壳》以及《闪灵》，可以发现斯坦利从来没有把电影的重点放在主角身上，诚然，他塑造的角色都很让人印象深刻，但他更感兴趣的是这些人的背景，经历，以及当时人物所处的社会状况，所以，库布里克的电影中的人物多是功能性角色，像实验试剂，库布里克把角色扔在一个特定的背景里，一个容器里，然后观察里面发生的反应，在《发条橙》中，政府直接用阿历克斯做实验特别能说明这一点。所以，库布里克的电影重点在于那个容器，那个让角色“发生反应”的特定背景。

所以抛开比尔，来看看《大开眼戒》中的背景或许能发现一些其他的东西。


片头，一个长镜头跟随着比尔展示了家里的环境，墙壁上挂了许多油画，家居装饰看起来也都很高档，比尔开口第一句话就问道：我的钱夹在哪里？艾丽丝回答他在床头的桌子上。


舞会时的场景，整个室内金碧辉煌，华丽的灯具下是西装革履的各界名流人士，伴着音乐悠闲而又死气沉沉地跳着双人舞。


舞会上，一名满头白发的男子过来和艾丽丝搭讪，听说艾丽丝的工作和艺术有关，直接对她说自己在艺术界有些朋友，其意图不言自明。


齐格勒的屋里一片狼藉，但还是能看到许多名贵的艺术品，比尔进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只回答说一个小小的意外，一副满不在乎，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还有很多涉及到“钱”的细节，比尔临走时给了妓女钱，尽管他什么都没做。

租衣服时额外给店主不少钱，店主一面斥责屋子里的男人，一面讨好比尔，后来当比尔再次找到他时，他暗示比尔如有需要甚至可以找她的女儿，当然前提是你得拿钱。

到达假面舞会下车时，比尔给了司机很多钱，甚至将一张纸币撕成两半，仿佛在炫耀有钱可以摆平一切，在低自己一等的司机面前耀武扬威，后来我们从齐格勒那里得知，舞会的人正是在他脱下的衣服里发现了租衣服的字据时才知道他本不属于这里。

而面具舞会应当是影片中最豪华的场景，从地板，桌椅，沙发再到壁画以及整个建筑内部无不充斥着金钱的味道，难怪齐格勒说这里的人都大有来头，不是政府要员就是商界大亨，总之这里是精英阶层的娱乐夜总会，而满屏的毫无生气的肉体只不过是这里的装饰，同家具和艺术品一样，是消费品，金钱和权势的替代物，整个舞会只不过是这些权贵阶层钱多到无处消遣的情况下所滋生出来的满足扭曲性欲的场所。

而关于艺术或艺术品，库布里克早在《发条橙》中就给出了解释，艺术对于阿历克斯意味着什么，库布里克曾回答：“文化对任何社会都没有有任何道德净化作用的。许多纳粹分子的高层人物都是有文化、有品味的人,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或别的任何人会因此而变好。”


比尔只是一个医生，社会阶层的差距让他根无权融入到舞会的精英阶层之中，所以他只能在众人面前摘掉面具，为什么不呢？反正他不是什么大有来头的人，除了齐格勒还会有谁认识他呢，就算齐格勒被比尔发现参加了这个舞会，齐格勒也能用钱摆平这一切，毕竟他有本事让尼克·南丁格尔突然消失。


此外，影片的故事设定在圣诞节期间的纽约可能也是库布里克有意为之，放眼望去，街道上霓虹闪烁，流光溢彩，商店广告极其醒目，商场里的货架上琳琅满目，比尔和艾丽丝也在家里讨论着包装礼物的事宜，节日狂欢的气氛充斥着银幕中的世界，而这一切归根结底有都与消费有关，比尔一个晚上就花出去600多美元，并且每次消费时的讨价还价都被详细的展现出来，所以，与其把比尔放在一个家庭中来考虑电影的内涵不如把他放在社会中，放在库布里克精心布置的容器中可以发现：出现问题的并不是比尔，而是这个社会，金钱当道的消费社会，比尔只是受其影响的普通个例。

有一个很有意味的场景能说明上一点，比尔刚刚回家，妻子艾丽丝正在桌边教女儿一道计算题，


表面来看，这只不过是一道简单的数学题，但实质上它确是哪个男人更有钱这个问题的变体，从小就被家长建立起消费意识不正是如今消费时代的必然趋势吗，进一步推想，此处艾丽丝偏偏对女儿举出的是两个男人而不是女人谁更有钱的例子，恐怕不用细说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与这个社会相对的是影片中的人几乎都是毫无感情，死气沉沉，冷漠古怪的人，戴着诡异面具的人不仅掩盖了面貌和身份，更是抹去了自己的灵魂，机械式地做爱，像是可以动的尸体。服装店老板用自己的女儿做肮脏的生意，站街的妓女随意拉客患上了艾滋病，富商齐格勒花重金举办死气沉沉的“交易舞会”，在父亲遗体面前出轨的马莉恩，酒店前台阴阳怪气的服务员，街头飙脏话的混混，双双出轨的夫妻，谈不上爱情的婚姻生活，甚至是吵嚷着要买各种玩具的七岁女孩，他们看起来全都不正常，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在现实之中真真切切地存在着。

社会扭曲了人，还是人改变了社会，或者说人与社会是一个整体且互相影响改变着从而构成了这个病态的金钱世界，或许这是库布里克想通过影片留给所有人的疑问。


很难知道库布里克为什么要拍这样的一部作品，但无论是他看透了当代消费社会的本质，还是厌倦了这个被金钱扭曲了的病态的现实世界，总之他还是让观众花钱走进了电影院来消费他的电影，消费电影里的大明星，从这个意义来说，这部电影不是批判，也不像讽刺，更不可能是表达什么悲观厌世的情绪，他只是在呈现：当代的消费社会就是这个鬼样子，你眼中看到的可能都是金钱所堆砌的假象，所以不如紧闭双眼，在自己脑海里构筑一个纯粹的真实世界暂时逃避虚伪的现实生活，所以斯坦利选择了扛起摄影机拍电影，以他者的姿态观察并体味着这个社会，这可能就是影片的另一中文译名《紧闭双眼》的由来吧。

还有一个问题细思极恐，如果在我们眼中电影里的人都不正常，那么在他们眼中我们的生活就一定是正常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