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神偷》影评:偷回港片失去的味道
前不久采访朱茵,谈及香港电影这二十年间的没落,她出乎意料的提起了《岁月神偷》这部电影,说在柏林的获奖让所有人都很开心。
当时我十分不解,一来水晶熊不过是非竞赛单元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奖励,二来这部电影和朱茵本人可以说是毫无关系。但今天,当我完完整整的看了这部影片才明白,原来对于几代的香港人来说,它意味着的是一种情怀,一种记忆。
浪漫主义的情怀
这部电影改编自罗启锐导演自己的文集,也取材自他的家庭故事。朝花夕拾,以小见大,在这样一个极具诗意的名字背后想表达的意思是:“在幻变的生命里,岁月,原是最大的小偷……”据说片中百分之九十都是导演的亲身经历,比如恋上富家女、失去哥哥,而他亦是在用电影的形式来纪念他的亲人。
作为一个普通的影迷,我无从考证罗启锐的出身是否像片中的罗进二一样贫寒,但可以肯定的是,七十年代港大毕业,八十年代留学美国,就读最好的三大电影学院之一NYU,这份经历令他早已成为香港精英文化的代名词。他、张婉婷、许鞍华等人有着一样的人生轨迹,而他们的电影也因此有着共同的特征,即在不忘反映现实残酷的同时,又总免不了要做浪漫化的处理。在他们的身上永远看不到对现实的严厉批判,而是凸显着一种中产阶级特有的浪漫主义的情怀。
《岁月神偷》也是如此,而且还高明的选取了一个儿童的视角来看待这户位于深水埗的普通家庭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的香港社会里所经历的坎坷。影片又名《1969太空漫游》,而1969则是香港社会最黑暗、最动荡的一段时期。官员贪污腐败,警察乱收保护费,医院的护士打针、递水也要收钱,加上大陆文革动荡的波及,香港民众的生活十分艰难,这些在电影中都清楚的看得到。但通过孩子那戴着鱼缸的视线所看到的变形的社会则大大缓解了这种直面惨淡人生的苦楚,仿佛收保护费可以当作鬼佬差人逗小孩倒背26个英文字母般的游戏,而失去亲人这么可怕的事情也在孩子将偷来的夜光杯、米字旗、齐天大圣一一填满“苦海”的行动中得到了最浪漫的化解。哥哥死后下葬在优美静谧的西式墓地,这当然不是《细路祥》一样的草根情怀,而是《天水围的日与夜》式的温馨。也许单纯是善良的人性根本无法解决现实的冷漠与痛苦,但正如鲁迅为《坟》的结尾插上的野花,电影也需要这么一个光明的尾巴来为我们的生活增添一丝浪漫主义的情怀。
许久不见的纯爱
《岁月神偷》中白纸一样的纯洁爱情是香港电影多年以来都不曾有过的了。试看这些年的港片,以叶念琛的“爱情三部曲”为代表,港女通常都令人厌烦。用林奕华的话说:“外表均只能以中庸形容,然而对待追求者时,却无一不摆出公主中的公主,女皇中的女皇的嘴脸和身段。”男主角也不落下风,森美、王祖蓝这些样貌猥琐之流亦常常出没在银幕上,扮富家公子和花心大少。
《岁月神偷》则不同,纵然草根男和富家女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阶级鸿沟,但影片却给这对少男少女留足了表现的空间。不仅有“double rainbow”和“热带鱼的记忆”,更有公主离去,王子倒下,鲜血滴满白玫瑰的煽情桥段,唯美得让人觉得是在看韩剧。至此,罗启锐的中产阶级精英意识再一次凸显了出来,让爱情抛离现实的诸多枷锁,只留下最美好的一面给观众看。这样的纯爱在当下社会可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别说是香港,就连内地也早已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商业大潮的侵蚀下变了模样。太多如江苏卫视《非诚勿扰》那样找来“要在宝马车后座哭泣的女人”大做文章的节目就已经证明了当下这个社会价值观的堕落。因为没有,所以才弥足珍贵,才让《岁月神偷》里的爱情这样的触动人心。
相濡以沫的温情
但《岁月神偷》到底不是《love story》式的爱情故事,影片更动人之处在于一家人的相濡以沫和邻里间的互助互爱。
虽然谷德昭的一口上海话讲得并不标准,但他已经在无形中透露出一个信息:他们是上海移民。上世纪40年代中到50年代初,因为时局动荡,大批手工纯熟的上海裁缝师傅和理发师傅陆续迁移香港,他们所留下的洋服字号在香港叱咤风云五十年,如著名的培罗蒙、W.W.CHAN&SONS等,而上海发廊曾经更是遍布香港的大街小巷。这些新移民和本地街坊融洽相处,晚上坐在一个屋檐下露天吃饭,“五大七小”一起看电影,这让我想起多年前梁家辉和梁朝伟演的《难兄难弟》,也是一帮邻里之间,整天喊着“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口号。《岁月神偷》虽然没有把口号喊的多么嘹亮,但共同分享好菜等细节之处已经将这种在“都市森林”铁门对铁门的冷漠中逐渐消失的街坊人情味恰到好处的重现了出来。
亲情更是一颗催泪弹。母亲带着患上血癌的儿子四处求医问药,而父亲为了让哥哥输上新鲜血液不惜当掉陪伴多年的婚戒。当吴君如轻轻抚摸任达华手指上深深的戒痕,那一幕也让亲情像刀一样深深地刻在了观众的心里。
回归的香港精神
不用科技,没有神功,《岁月神偷》诉说的只是一个发生在香港基层家庭的故事。但面对艰难的生活,在那些小人物的身上却充分体现出了刻苦耐劳、自强不息的香港精神。
罗启锐说,近年香港社会上充斥了负能量,“80后”面对困难,感到迷惘,或者只懂得抱怨,令他回想六十年代时,面对的困难更多,还不是凭信念,想方法渡过难关。影片中“罗记鞋店”的招牌就是他送给这些年轻人的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暗示——“鞋”字半边“难(難)”,亦有半边“佳”。就像吴君如饰演的母亲常说的那样,“一步难,一步佳;难一步,佳一步”,香港人就是在这样的乐观精神中走过了几十年,经历了经济的腾飞,也经历了金融危机、SARS的肆掠。“做人总要信。”罗启锐正是要借母亲之口告诉人们这样的道理。
六十年代流行摇滚乐队Monkees的老歌在影片中几度响起,“我想要自由,像那天际飞翔的青鸟……”影片的最后也借着天空中出现的“double rainbow”来凭吊一个业已消逝的时代。然后,我们在浮躁的空气中再次呼吸到了久违的那种属于香港的感觉,至此一座城市也终于找回了它那被岁月偷走的味道。
最后我想说的是,《岁月神偷》绝对是《天水围》之后最好的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