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冻中的沼泽
——《过春天》在“青春”母题下的裂变
“红颜恃容色,青春矜盛年。”回望中国百年影史,“青春成长”这个永恒的母题,一直是艺术家创作的不竭源泉,《马路天使》中少平和小红的真挚爱恋让人动容,《阳光灿烂的日子》中马小军的无畏张扬让人向往,贾樟柯塑造的“小武”式悲惨经历让人怜爱。优秀的青春电影总是基于社会现实,反映时代特性,以此引起观众共鸣。2013年的《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将青春题材与商业片成功融合,开启了国产青春片的商业化道路。国产青春片谨遵商业套路,拒绝类型和叙事的探索,大量低俗的青春片扎堆上映,不断曲解、污化“青春”。今年初春上映的《过春天》基于“青春”母题,深掘题材,以独特的视角抒写青春,为深陷困境的华语青春片注入了一剂良药。
一、摒弃商业套路
大多数国产青春片遵循固有的商业模式,或是采用怀旧叙事大卖“情怀”,亦或是依靠大热IP和流量明星拉动票房,大量低俗的剧情套路,玷污了“青春”二字。《过春天》基于社会现实,摒弃套路,在“成长”母题之下深掘题材,以新颖的电影叙事重塑青春。
国产青春片热衷于怀旧,常常采用插叙或倒叙的叙事手法,追忆主人公消逝多年的青春。不可否认,有部分佳作的确帮观众追回了那段葱茏岁月的美好回忆,但更多只是纯粹卖“情怀”,碎片化的叙事将青春物质化、低俗化。而《过春天》却剑走偏锋,基于“深、港”边界的社会现实,将目光聚焦于“单非仔”佩佩身上,真挚地描绘了其游离于两地的别样青春,将观众从“怀旧”滥觞中解放出来。
一个大热IP已经拥有足够的阅读量和传播度,其原著粉愿意为其变体买单,变体附着在母本上的人们所投射其中的感情与迷恋能很轻松地再度变现【1】,规避了原创风险。商业资本的逐利性,催生了一大批诸如《微微一笑很倾城》、《匆匆那年》、《一吻定情》等IP青春电影,大多数IP改编纯粹娱乐大众,丢失了原作的本质内涵,使原著粉大失所望。白雪为了构建自己心中那个有关深、港两地的故事,花了两年时间深入调研,结识跨境学童、观察“水客”生活,她基于现实生活的细致观察,使得《过春天》的叙事真实感人。《过春天》虽仍是讲述校园青春,但在人物设置上,并未沿用国产青春片惯用的“校花校草”套路,女主佩佩作为普通的高中生,其“单非仔”身份又显得格格不入,而男主阿豪是个社会青年,受生活所迫从事“水客”。特殊的社会环境和人物身份,造就了人物精彩、独特的青春经历。“一个世纪的各种探索已经证明, 在影视诸多因素中, 对观众最有吸引力的是演员, 是明星。”【2】《过春天》并未向市场妥协,未邀流量明星参演,而是全部采用新人演员,青涩的面孔加之真实生动的演技,使得整部电影洋溢着满满的青春气息。
2、触摸青春质感
莫里亚克曾说,青春如同化冻中的沼泽。青春期的我们内心混乱复杂,一方面在争取成人世界的认可时屡战屡败,尝尽伤痛苦楚;另一方面,还涉世未深,便看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青春片的精髓在于把握青春质感,影像唯有触及青春内核,表露青春特质,方能引起观众的共鸣。、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青春期的爱恋,懵懂美好,使人心向往之。国产青春片对于爱情的刻画过于片面,一类过分渲染初恋的唯美,营造虚幻的玛丽苏式爱情;另一类则堆积堕胎、车祸等烂俗剧情,展现初恋的错位与混乱,刻意塑造“残酷青春”。《过春天》并未肆意渲染青春期的两性关系,而是掌握情绪的“度”,巧妙地流露出这种青涩隐晦的情感。暗室那场戏,阿豪和佩佩互绑手机,昏暗逼仄的空间里,两人的呼吸声和胶带撕扯声相互交错,摇晃的镜头下,流露着浓郁的暧昧气息,画面里并未出现“性”,避免影片落入情欲的艳俗。
何谓青春?厄尔曼说,青春气贯长虹,勇锐盖过怯弱,进取压倒苟安。青春应是仰望星空的青春,而很多国产青春片缺乏奋斗色彩,缺少跟这个时代的砥砺与激荡,因而更像一种对现实有意无意的逃避。【3】《小时代》系列勾勒出纸醉金迷、虚无缥缈的浮华青春,让人疑惑;《左耳》掺杂着车祸、斗殴、算计、出轨的残酷青春,让人恐惧。《过春天》将视角置于跨境学童佩佩身上,每天往来深、港两地的她,毫无归属感。她渴望去日本看雪,她迫切地想要逃离,去往她理想中的自由之镜。为了筹机票钱,她卖手机壳给同学,在年满法定务工年后时迫不及待地去兼职,甚至加入了走私集团。年少时,我们为了实现心愿,总是如此执着。看雪的少女梦,实则是缺爱的佩佩对于自由、温暖的渴望,她在“水客”团中找到了归属感,她便在一次次成功走私的成就感中逐渐步入万丈深渊。
身心的苏醒,青少年对世界有着独特的见解,反抗和叛逆便是青春期的常态。国产青春泉塑造的“残酷青春”,过分夸大成长的代价,以性与暴力过激地揭露青春的隐痛,陷入了拙劣仿制日本“太阳族电影”的误区,错误的反叛传递了不良的价值观。“太阳族电影”的主人公,大多出身豪门,生活荒淫奢侈,醉生梦死地藐视一切。他们为追求自由,往往采用过激的方式来反叛传统。【4】《过春天》跳出仿制“太阳族电影”的怪圈,正视青春的挫败伤痛,将伤口温柔抚平。
《过春天》中,母亲是佩佩心中的隐痛,她痛恨做第三者的母亲,整日游手好闲,依靠男人做着白日梦。疏离和对立,前半部分母女很少同框,即使偶有同框也隔着厚重的墙,她不满母亲混乱的私生活,常以“失语”状态来对抗。青春的迷茫痛楚是暂时的,跨过了青春的关口,便也懂得了释然。当母亲被羞辱欺负时,佩佩总能愤然挺身而出,以弱小的身躯保护母亲。片尾,佩佩与母亲在山上一同眺望香港时,看到了心心念念的雪。青春莽撞冲动,也曾误入歧途,但历经春天的洗礼,成长后的佩佩终于和母亲和解,也实现了自我救赎。
3、聚集社会现实
我不赞同“软性电影人”黄嘉谟“电影是眼睛的冰淇淋,心灵的沙发椅”的主张,“软性电影”的弊端恰恰在于强调纯娱乐,而忽视电影的教育功能。电影作为兼顾时间和空间的艺术,需透过影像在娱乐中探讨社会现实。
在一个被性别不平等所支配世界里,具有决定性的男性的凝视把他的幻想投射在依据其需要而类型化的女性影像上。【5】传统的男性视角的青春片,常受男权文化主导,将女主角设定为臣服于男人的贤妻良母形象。随着女性意识的觉醒,女性的地位不断提高,许多女导演开始创作女性视角的青春片,用影像来表达女性的觉醒。《过春天》以女主佩佩的视角来抒写青春,她有着去日本看雪的少女梦,她痛恨母亲对男人的依靠,欣赏花姐的成功独立,因此她沉醉于一次次走私成功中无法自拔。佩佩和花姐都是男权主义社会下的反叛者,以自己的行动改变女性固有的刻板印象。
《过春天》将跨境学童的问题搬上银幕,佩佩只是众多跨境学童中的一个典型。虽然他们在香港接受了很好的教育,但“单非仔”的身份使他们无法真正融入香港本土群体。跨境学童每天跨越深、港边界,穿梭于两座城,仿佛是随风飘零的浮萍,居无定所,没有丝毫的归属感。镜头里的佩佩的倒映在游荡着的港铁窗户上的影像, 暗指其难以确定的身份属性以及自身的异质感。【6】佩佩的“原生家庭”并不完整,亲情的缺失更造成了她人格的缺陷,她迫切渴望家庭的温暖。“走水客”中虚伪畸形的温暖让佩佩格外贪恋,于是她不断从走私中寻找自己的归属和价值。影像对于人物的细腻刻画,真实还原了跨境学童的身份焦虑和孤独,同时也引发了社会对于跨境学童的关注。
结语
青春片是“一种基于一系列具有共性的能指符号对青年人成长过程中的冲动、叛逆、错失、莽撞和迷误的驯服、救赎和引导”。【7】《过春天》突破了套路限制,呈现了深、港边界独特的跨境学童的真挚青春,紧紧抓住了青春的律动,为国产青春片指明方向。
【1】苏七七.IP时代与青春旧影——电影《悟空传》的叙事重构及其问题[A].吴华.环境中相逢[C].上海:文汇出版社,2018.6:106-107
【2】张仲年.电影演员影像表演的美学价值[J].上海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 , 2009, (02) :68-79.
【3】张慧瑜. 青春片需要提供多种可能性[N]. 人民日报,2014-12-26(021).
【4】吴咏梅.日本电影[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1:141-143
【5】[英]劳拉·穆尔维.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G].殷曼楟译
【6】宋法刚.《过春天》:跨境的青春破禁与和解的身份寓言[J].电影艺术,2019(03):33-35.
【7】梁君健, 尹鸿.怀旧的青春:中国特色青春片类型分析.电影艺术, 2017, (5) :61.
第三届重庆市大学生影评大赛本科生组三等奖
作者:包鸿明
浙江传媒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