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地狱影评
泱泱大国礼仪之邦,到如今城市一代,已无多少存活于三餐四季,相较之下,舶来品洋节日更风行一些。不看电影,竟不知极繁华极现代之东方明珠,倒保留几多传统仪式,自然,婚丧嫁娶最为隆重。
破地狱之说源于佛家:释迦摩尼弟子目连见到亡母在地狱受苦,便请求释迦牟尼帮忙,最终用禅杖打破地狱门将母亲亡魂救出,使其得以解脱轮回。但看现今仪式过程,全然道家。其多为横死之人举办,喃呒师傅着法衣持桃剑击破代表九层地狱的瓦片,踩着“踏罡步斗”,白旙荐位引领着先人一步一步离开地狱,在最后的喷火一跃中跨过业火,重入轮回。此一跳尤为壮观,甚而喃呒师傅为博眼球秀技艺,火越喷越大,跳得越来越高,英文谓“the last dance”,有种暗黑的美感。喃呒师傅不是道士,却是一门手艺,要精通“喃吹打扎写”的,片中Hello文拉二胡唱南音,有点戏班子味道,自然非一日之功。虽说破地狱原是超度非正常死亡而堕入地狱之魂魄,但是人岂无过?焉知几时几日的过失让自己堕入地狱?所以破地狱在香港殡葬业倒成了该有之事,也属平常。
破地狱仪式于非港大多人等甚是新奇,大家看了兴味盎然。但一部片子也不能光靠怪力乱神,喃呒法师只是引子,其一大主题便是“生“与”死“的思考。小视频中流传最广的是这一小段:
道生(黄子华):香港殡葬业一文一武,武是喃呒师傅,超度先人;文是殡葬经纪,超度生人
阿文(许冠文):生人怎么超度?不知所谓
道生(黄子华):生人也要超度,生人也有好多地狱
作为喃呒师傅的阿文,关心的是将先人从地狱领出,重入轮回。如何做到?按照祖师爷传授的亦步亦趋。所以当他看到年轻的母亲将自己早逝的孩子放入义庄,不肯火化时,他斥之为“自私“:因为自己的不舍,不让自己的孩子进入轮回,只能作为孤魂野鬼到处飘荡。此事有悖于阿文的职业道德,自然拒绝。道生却是不一样的想法:先人自然要顾及,但生人的感受更加重要。毕竟二十一世纪,再如何尊重传统,也难以相信无影无踪的神灵鬼怪,而生人呢,活生生在眼前啊。她们的心魔阴影才是当务之急需要安抚的。纯粹生意头脑?先前做婚礼经纪,改做殡葬经纪,多为服务行业,客户的脸色自然看得清。港埠又是极实用主义的,港姐卖鱼蛋没人认为掉价。道生每月被追债,穷凶倒未极恶,能赚的钱要赚足,一个灵位模型拽出“先人照亮你的前路”,转手翻个几番不打咯噔。头脑活络,穿衣化妆入殓一一学来,开始交点学费是正常。
片中两场仪式显出其做事妥帖处:甄女士执意将幼子留在义庄,其他人接不愿接此生意,道生自己上手,难得阿文最后虽违心却仍帮忙。关上义庄门的一刻,悲痛的母亲有几许安慰,道生亦得几分释然;另一场法事为一癌症去世年轻女子,丈夫漫不经心,另一女子却情深意重,后悟出是其同性爱人。丈夫严令道生阻止伊见逝者,道生却私自网开一面,给足道别时间,最后更将骨灰盛于蝴蝶项链之中送与女子----人世间太多苦难,寒夜里那一点点灯光也稍能慰籍孤寂的心灵,让迟滞的脚步略略停留,重新举步向前……
另一条线便是阿文父子父女兄妹之间的关系。喃呒师傅传男不传女,阿文又是一个不言爱的古板老派父亲,结果父亲因为儿子读书不好让他学喃呒师傅;儿子嫌弃法衣可笑埋怨父亲为何强要其做喃呒佬;女儿倒有兴趣,但一直受到父亲打击,自己的衣服放在法衣之上都遭呵斥。但当父亲中风、哥哥移民之时,贴身伺候的却只有自己……当然片子最后给了一帖安慰剂:阿文下了罪己诏,让女儿为自己破地狱,并充满温情地说“你知不知道,‘玥’字是‘宝贝’的意思,你的名字”文玥“,是爸爸的宝贝”。这样的深情藏得可够深的,文玥有没有解开心里的疙瘩能不能原谅前半生父亲的忽视甚至呵斥?我们不知道。只是,不原谅又能如何?毕竟是父亲,又死者为大,也只能在喷火一跃中完成对父亲和自己的救赎。
萨特说“他人即地狱”,我却说“自己即地狱”:道生因为恐惧未来不敢生孩子,阿文则是被传统观念束缚一生的喃呒师,女儿文玥崇拜父亲,但在“传男不传女”的性别歧视下也轻视自己,遭遇偏见;还有一个有了自己家庭不想子承父业的儿子。人生总有跌宕起伏,我们的地狱,都是自己建立的,只能靠自己去破。阿文最后的信让女儿文玥释怀、文玥通过给父亲破地狱也破了自己自卑轻贱的地狱、哥哥志斌体会到喃呒师的存在意义;道生也不再悲观:我们这一生就像买票上车,能买到票就已经挺不容易了。与其顾及什么时候下车,倒不如好好享受坐车的过程,看看沿途的风景,多多跟身边一同搭车的人,就是家人和朋友们好好享受这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