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浪山小妖精》观后感
出于对国产文艺界的失望,我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踏入电影院了。好在《浪浪山小妖怪》让我不虚此行。
影片中的人类总是苦命的。卖饼的商人赚不到钱,念道的僧人跑得一干二净,广袤的大地生灵涂炭,广泛的人群在食不果腹。值此之时,大家都什么都没做,只是在期盼神仙孙悟空的到来。无外乎只有唐人才能写出这样的诗句: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北张村的“本地鼠”想必跟诗经里的《硕鼠》一诗有关,“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因为一只老鼠,居然是居住于庙堂之上的。一只这样的硕鼠,便可以偷遍整个村庄,让所有人都无粮可吃。而这硕鼠却并不强大。这支由三年不中的落榜生,县级编制的厨子,破庙里偷吃贡品的假道士和一个全家被杀的独居者组成的团队,在整部电影唯一武力战胜的,却是这支为害一方的硕鼠。而战胜这只硕鼠的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后路被堵住,走投无路了。在唐朝后期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一个屡考公务员不中的落榜生黄巢,拉上厨子朱温组建人马,也向西走,干掉了晚唐这只“硕鼠”。
敌人并不强盛,但唯有被堵住退路的困兽才能战胜这个敌人。群众并非供养不起战胜硕鼠的物资,相反甚至相当充裕,也并不缺少力量,一村人比这四个废物小妖并不见得差,却总是在等待孙悟空的机械降神。
孙悟空什么时候来?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后天,对于北张村来说,是永远也不会来。大地上的人们都在期待孙悟空。可是孙悟空到最后都没出现。一直被渴望的英雄,只留下传说和背影。他为数不多的出场,是被耀眼到刺眼的光芒环绕,形成一种不真实感。二狗既是现实世界的亲身经历者,也是苦难世界的上位者。他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上思考问题。所以他宁可相信,这帮平凡而真实,唯有一生正气的草台班子是修道人,也不肯相信这种被光芒照耀的剪影。
即使孙悟空确定地出现在明天,这支队伍也已经不属于明天了。在传说的英雄到来之前,朴素的英雄必须要赴死——又或者说,唯有朴素的英雄赴死了,传说的英雄才会到来。
一生一次的大招,是庶人之怒,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合体之术。咒语之简单,在于黄鼠狼听了一遍就可以学会;咒语之复杂,在于猪爸终其一生,牺牲了双腿,也无法研究明白。每个人都可以以一生一次的机会挺身而出。世界上真正的聪明人并不多,五千年的历史,大部分创意都是被说烂的观点。但志同道合的合体者,却遍处难寻。大道至简,但人心难测。
影片称赞了一种盲目的牺牲。在猪妖,或者加上蛤蟆,已经为孩子的转移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以后,这场战斗的胜负已经不再关键。但黄鼠狼和猩猩还是跑了回来,加入合体,与之共死。就像这个影片展示的一样,有些牺牲的意义,就在于牺牲本身。从前和现在缺少的从来都不是拥有智慧的人,而是盲目的践行者。
躺在卧榻之上的猪爸爸,终其一生一事无成,留下的只有传奇的经历和一段咒语。他也会为儿子冒险的举动而激动。猪妈妈是一个既自私而又无私的母亲。她拖家带口任劳任怨地照顾着孩子,她希望孩子多喝水,和同龄人交往中能多占便宜,能有个安稳的工作。父亲是子女后代的精神向往,而母亲是子女后代的现实支柱。猪爸爸和猪妈妈一起,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一体两面。没有猪妈妈,这个世界就不会有小猪;只有猪妈妈,这个世界就只会有小猪。
“爸爸喝多了在哭”。当猪爸爸再也无法走动的时候,这个世界会好吗?
影片在探讨的一个最核心的问题是:为什么只有一些人可以取经?在电影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透过豹督头的话告诉了我们:假扮四人团去旅行是不现实的。孙悟空和如来早就见过面,唐僧本就是如来徒弟,沙僧和八戒也都是天庭高官。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小雷音寺。戏台上的胖子正襟危坐,下面的蛤蟆装得正儿八经。在后面的故事里,我们知道了这个黄眉是弥勒的童子。再回来看这段念经情节就会更加可笑,天天坐在弥勒旁边的童子也不知经,那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真经呢?又或者说,即使存在真经,取得真经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如果取经的最大意义在于取经本身,即使得取经人成佛的话,那么这经书有字无字又何妨呢?
《权力的游戏》里面的无面者有一句话,“凡人皆有一死,凡人皆需侍奉”。这句话与佛教的某些关键不谋而合。无面者的自称,与本片的英文名也恰好相符,都是“Nobody”。相比于中文片名里面存在感非常低的“浪浪山”,这个"Nobody"似乎才是片子的主旋律。太阳初升时,旧日的英雄即将死去,他们想留下彼此的名字,却什么也没留下。
在影片的最后,弥勒登场了,把黄眉救了回来,给了他新的法宝,去阻挠唐僧师徒。太阳升起来了,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最可悲的不是昨日发生的一切,都回到了最开始的样子。黄眉关心着干掉四个人,而弥勒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笑了笑。”哈哈哈哈”着走了。这不是嘲笑,也不是蔑笑,更不是微笑。
喜剧是平民阶级的艺术,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叫喊,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与诞生于宫廷剧院的悲剧不同,产生于下里巴人的喜剧,是俗的艺术。近些年来,下位者将”俗“改编为”粗俗“(无良的屎尿屁喜剧),上位者将”俗“改变为”庸俗“(包饺子的春晚)。平民的艺术必须有内涵,而这种内涵绝不源于文字和言语,而是来自一种真实,这种”俗“应该是”通俗“,春秋笔法,微言大义。
喜剧的悲剧就在于,笑了笑走的,也不止是弥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