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火不灭,那是我们尧头人回得去的故乡
——电影《斗瓷》观后感
文/孙晓娟
“收秋不收秋,就看五月二十六。五月二十六滴一点,跑到尧头买老碗。”
当这句几乎刻进我童年骨血的民谣在电影《斗瓷》中响起时,我这个在瓷瓦街长大的尧头娃,眼眶瞬间就湿润了。
对于不了解这片土地的人来说,《斗瓷》或许只是一部讲述非遗传承的电影;但对于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尧头人来说,这分明就是我们父辈、我们自己,以及这片黄土地上正在发生的真实故事。
一曲文化的挽歌与新生
电影《斗瓷》以乡村振兴为背景,以尧头窑遗址为舞台。青年陶艺师李卓冉(冉冉)怀揣爷爷遗愿返乡,与老一辈匠人从技艺切磋到心灵相契,共同追寻失传的瓷埙烧制秘技。
影片中那粗犷中见精微的黑瓷,那融合了澄城刺绣、水盆羊肉、面花的民俗长卷,不仅仅是画面,更是我魂牵梦绕的故乡。
粗瓷碗里的乡愁与阵痛
初中时,我每周要步行九公里,翻山越岭去镇上读书,脚下的小路铺满了碎瓷片,走上去有点硌脚,但是下雨天很防滑。现在回想那时走过的路,每一步都像踏在历史的脉络上,清脆而沉重。
那时候真的不懂,这些被遗弃的“破碗烂罐”竟是国内乃至世界上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遗存最丰富的古瓷窑遗址——这片东西长2200米、南北宽1800米、面积约四平方公里的热土,是名副其实的“中国原生态陶瓷活化石”,被专家学者誉为“黄河之精、华夏之灵”。
小时候,家里用的都是尧头黑瓷。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实用与质朴。记得那年刚毕业分配到文化馆工作,跟着吴来宝馆长去老家尧头镇好多村庄收那些老物件:油罐、灯盏、吃饭的碗、放面的瓮……和同事们将这些老瓷器清洗干净放在陈列室的那一刻,仿佛能触摸到祖辈手心的温度……
回到电影里,大学生村官周续丁说起南瓜爷“死了八天才发现”的残酷台词,像一把刀子扎在心上,赤裸裸地揭露了当下农村最真实的痛点:空心化。
是的,如今生活富裕了,守村的老人不缺钱,缺的是陪伴。当“远亲不如近邻”成为一种奢望,我们拿什么来守护这片故土?
馒头窑前的坚守与博弈
电影中那座古老的馒头窑,是全片的灵魂,也是历史的见证。
老旦爷,那个唯一还在烧黑瓷的倔强老人,他摔埙坯、坐瓮唱戏,那一声“华夏的好文章,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不能忘”,吼出了我们尧头匠人的风骨。他是矸石堆里开出的花,是真正的守艺人。他守护的,是始于汉唐、兴于宋元、鼎盛于明清的1300多年窑火,是那被誉为“纯正的土瓷、地道的黑珍珠”的尧头黑瓷。
然而,现实往往比电影更残酷。老孟叔因病反对儿子大壮回乡,代表了最朴实的农民逻辑:土地是命根子,怕娃回来没房住。这种“短视”的背后,其实是对未来的深深焦虑。
而黄金宝和煤老板王大千打着开发的旗号,想建高尔夫球场、别墅群,这种急功近利的“破坏性开发”,在现实中也屡见不鲜。记得小时候,妈妈带我去曹村走亲戚,洛河岸边店铺林立,拉煤车如长龙,那是繁华,也是对土地的掠夺。后来矿井关闭,地面塌陷,村民被迫搬迁,老街逐渐荒芜,那种失去家园的痛,至今记忆犹新。
瓷埙声声,炸裂后的重生
最让我感同身受的,是冉冉烧埙的那段煎熬。
那一窑全部炸锅的瓷埙,像极了我们曾经对传承的无力感。当我们满怀热情想把尧头黑瓷推向市场,却发现“没有市场”,那种挫败感是真实的。
但正如老旦爷所说:“一辈又一辈都没烧成,但从未放弃。”
这就是尧头窑的精神。从汉唐至今,历经风雨,哪怕面临困境,哪怕被误解,我们从未熄灭过窑火。
电影里的“斗瓷”,不是争强好胜,而是新旧观念的碰撞与融合。冉冉代表的创新与老旦爷代表的坚守,最终在黄河水的根源里找到了共鸣。
窑火不熄,未来可期
《斗瓷》不仅是一部电影,更是一封写给尧头窑的情书,也是一份沉甸甸的警示录。
值得欣慰的是,电影之外的今天,故乡正在醒来。
我看到,当地政府投入巨资修缮古村落,那一孔孔“修旧如旧”的窑洞,正在重现昔日的荣光;我看到,像刘忠阳等这样的传承人,不仅守着老手艺,还把黑瓷做成了茶具、摆件,甚至缩小版的“福”字碗,让传统走进了现代生活;我还看到,尧头窑文化旅游生态园区里,孩子们在体验拉坯,游客们在古窑前驻足,昔日的废弃矿区,正在变成文化绿洲。
虽然目前技艺人才仍面临断层,但我们欣喜地看到,尧头窑景区已成功创建为国家AAAA级旅游景区,当地政府正在通过“村集体经济+特色种植”、盘活工业遗存等方式,让这座千年古镇在保护中发展。
真正的保护,是像老旦爷那样舍命护窑,是像冉冉那样在炸裂中寻找重生,是让澄城刺绣、水盆羊肉、面花这些非遗瑰宝,在这片土地上自然生长。
看完电影,我更加坚信:只要黄河水还在流,尧头的窑火就永远不会熄灭。
作为尧头人,我们不仅要守护好这门技艺,更要守护好这份“朴而不俗、粗中寓巧”的精神,让它在新时代,吹响属于我们自己的、嘹亮的瓷埙之音。
愿那声瓷埙,吹得越来越远,越来越亮。
愿那窑火,照亮每一个回乡的夜。
因为,只要有人记得,故乡就从未走远;只要窑火不灭,我们终将归来。
